第四百五十章 再等等看(第4页)
‘说回老二,左右性子最犟,其实人很好,特别好。还在陋巷过穷日子的时候,我都让他管钱,比我这个搂不住钱袋子的先生管钱,有用多了。崔瀺说要买棋谱,齐静春说要买书,阿良说要喝酒,我能不给钱就我这瘦竹竿儿,肯定是要打肿脸充胖子的。左右管钱,我才放心。左右的资质、才学、天赋、秉性,都不是弟子当中最好的,却是最均衡的一个,而且天生就有定力,所以他学剑,哪怕很晚,可实在是太快了,对,就是太快了,快到我当年都有些心慌。生怕他成为浩然天下几千年以来,第一个十四境剑修。到时候怎么办别看这家伙远离人间,恰恰左右才是最怕寂寞的那个人,他虽然百余年来,一直远离人间,在海上逛荡,可左右真正的心思呢还是在我这个先生身上,在他师弟身上……这样的弟子,哪个先生,会不喜欢呢
还记得当年有个大儒骂我骂得……确实有些阴损缺德了,我哪里好跟他计较,一个小小的书院圣人而已,连陪祀的资格都么得有,我要是跑去跟这么个晚辈吵架,太跌份了。左右就偷偷摸摸过去了,打得人家那叫一个哭爹喊娘,左右也实在,竟然傻乎乎认了,还跑回来我跟前认错,认错认错,认个你娘的错哦,就不知道蒙个面揍人事后脚底抹油,就不认,能咋的来打我啊,你打得过我左右嘛就算打得过,你左右不认账,那一脉的副教主能打死你啊他能打死你,我就不能打死他啦唉,所以说左右还是缺心眼,我这个苦兮兮当先生的,还能怎么办,毕竟小齐他们都还瞧着呢,那就罚呗,屁颠屁颠带着左右去给人赔礼道歉,还要做这做那,补偿来补偿去,烦啊。
金甲神人疑惑道:左右愿意跟你认错,岂会愿意跟别人道歉
老秀才白眼道:我当然是私底下跟左右讲清楚道理啊,打人打得那么轻,怎么当的文圣弟子怎么给你师父出的这一口恶气这么一讲,左右默默点头,觉得对,说以后会注意。
金甲神人笑呵呵道:我服气了。
老秀才喟叹一声,老四呢,就比较复杂了,只能算是半个弟子吧,不是我不认,是他觉得出身不好,不愿意给我惹麻烦,所以是他不认我,这一点,原因不同,结果嘛,还是跟我那个闭关弟子,很像的。此外,记名弟子,其余人等,各有千秋。
其中茅小冬,在传道授业解惑当先生这件事上,是最像我的,当然了,学问还是不如我这个先生高。做什么事情都规矩,就是离着老头子所谓的从心所欲不逾矩,还是有些距离。可惜这种事情,旁人不能咋咋呼呼去点破,只能自己想通、自己勘破。佛家自了汉的说法,就极好。在这件事情上,道家就不够善喽……
老秀才没有细说下去,没有往高处说去,换了话题,我啊,跟人吵架,从来不觉得自己都对、都好,别人的好与不好,都得知道。不然吵架图什么自己说是说痛快了,一肚子学问,到底落在何处学问最怕成为无根之水,从天而降,高高在上,瞧着厉害,除了读书人自家吹捧几句,意义何在不沾地,不反哺土地,不真正惠泽老百姓,不给他们‘人生苦难千千万、我自有安心之地来搁放’的那么个大箩筐、小背篓,反正只是往里头塞些纸上文章、让人误以为只有圣贤才配讲的道理,是会累死人的,又何谈奢望教化之功
老秀才站起身,身形佝偻,眺望远方,喃喃道:性本善,错吗大善。可是这里边会有个很尴尬的问题,既然人性本善,为何世道如此复杂儒家的教化之功,到底教化了什么教人向恶吗那么怎么办,老头子和礼圣都在等,然后,终于等到了我,我说了,人性恶,在一教之内,相互砥砺、切磋和修缮,关键是我还站得住,道理讲得好,所以我成了文圣,但是又有一个更尴尬的问题出现了,换成你这么个局外人来看,你觉得性本恶学说,可以成为儒家文脉之一,这没关系,可是真的能够成为我们儒家的主脉吗
老秀才自问自答道:万万不能的。
老秀才竖起大拇指,指向自己心口,我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。
沉默许久。
金甲神人难得叹息一声,带着些惋惜。
老秀才没有收起那根大拇指,突然唏嘘道:这么一想,我真是圣贤豪杰兼具啊,厉害的厉害的。
金甲神人始终没有说一个字。
老秀才转过头,无奈道:你咋不反驳我几句,我才好以理服人啊。
金甲神人淡然道:根本不给你这种机会。
老秀才哦了一声,欣慰道:那看来是我已经以德服人了。
金甲神人深呼吸一口气。
不然
老秀才突然正色道:别着急撵我走,我也要学那白泽和那个最失意的读书人,再等等,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,但是我也想等等看。
金甲神人问道:万一等到最后,错了呢,不后悔
老秀才双手负后,眯眼冷笑:后悔从我这个先生,到这些入室弟子,不论各自大道取舍,后悔没有的!
————
金色拱桥之上。
剑被插入桥栏之中,剑尖与一小截剑身已经没入其中,火星四溅,无比绚烂。
坐在一旁的女子,将桐叶伞横放在膝盖上,她站起身,撑开那把看似平平的油纸伞,抬头看了一眼,一闪而逝,唯有桐叶伞悬停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