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零七章 大师伯出剑,小师兄下棋(第5页)
裴钱攥紧手心,低下头。
那一幅光阴长河走马图,这一段小故事小画卷,是崔东山当年故意截取藏好了,有心不给她看的。
崔东山继续道:先生小时候,求菩萨显没显灵好像应该算是没有吧,先生当时才那么大,读过书识过字但是先生此生,可曾因为自己之得失苦难,而去怨天尤人先生远游千万里,可曾有一丝一毫的害人之心我不是要你非要学先生为人处世,没必要,先生就是先生,裴钱就是裴钱,我只是要你知道,天底下,到底还是有那些不为人知的美好,是我们再瞪大眼睛,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看到、不曾知道的。所以我们不能就只看到那些不美好。
崔东山笑道:凡夫俗子拜菩萨求菩萨,我问你,那么菩萨持念珠,又是在与谁求
崔东山自问自答道:自求而已。
曹晴朗突然开口说道:先生家乡小镇的那座大学士坊,便有‘莫向外求’四字匾额。
崔东山点头道:诸多道理,根本相通。我们儒家学问,其实也有一个自我内求、往深处求的过程,问题也有,那就是以前读书看书是有大门槛的,可以读上书做学问的,往往家境不错,不太需要与鸡毛蒜皮和柴米油盐打交道,也不需要与太过底层的利益得失较劲,只是随着时间推移,以往学问,读书人越多,便不够用了,因为圣贤道理,只教你往高处去,不会教你如何去挣钱养家糊口啊,不会教你如何与坏人好似打架一般的斗心啊,一句‘亲君子远小人’,就六个字,我们后人够用吗我看道理是真的好,却不太管用啊。
几乎每一代的读书人,总觉得自己所处的当下世道太不好,骂天骂地,怨人怨己,是不是因为自己读书多了,岁数一大,人生路长了,见过了更多的不美好,对于苦难的理解更深刻了,才有这种悲观的认知呢是不是世道其实没变得太好,却也没有变得更差呢这些可能,是不是要想一想呢事实上许多苦难,是没人说,书上不会写的,就算写了也字数不多的。
美好之人事,相较于诸多切肤之痛,好像前者,自古从来,就不是后者的敌手,并且后者从来是以寡敌众。
裴钱默不作声。
曹晴朗停了修行,开始修心。
崔东山破天荒有些疲惫神色,不是道理当真不好不对,就因为太好太对难做到,做不到的,总有很多人,便不怨身边无理之人事,反而去怨怼道理与圣贤,为何书上道理不会说话,万一圣贤听见了也不会如何啊。怎么办呢那就出现了许多意思折中的老话,以及茫茫多的‘俗话说’,比如那句宁惹君子不惹小人,有道理吗好像深思了便总觉得哪里不对,没有吗怎么可能没有,天下世人,几乎所有人,都是实实在在要过日子的人,所有的家底和香火,是一颗颗铜钱积攒起来的,所以这么一想,这句话简直就是金玉良言。
崔东山后仰倒去,我最烦那些聪明又不够聪明的人,既然都坏了规矩得了便宜,那就闭嘴好好享受到了自家兜里的利益啊,偏要出来抖搂小机灵,给我遇见了……裴钱,曹晴朗,你知道小师兄,最早的时候,在心境另外一个极端,是如何想的吗
裴钱摇摇头。
曹晴朗说道:不敢去想。
崔东山笑道:那就是拉着所有的天地众生,与我一起睡去吧。
裴钱一手握住那颗念珠,一把扯住大白鹅的袖子,满脸畏惧,却眼神认真道:你不可以这么做!
曹晴朗安慰道:大师姐,忘了小师兄是怎么说的吗,‘最早的时候’,许多想法有过,再来改过,反而才是真正少去了那个‘万一’。
我之心中道德大快意,管你世道不堪多涂潦。
崔东山自嘲道:这辈子见过太多的人心险恶,阴私幽微,莫说是去看了,躲在远处不去闻,都会恶臭扑鼻。而且问题在于,我这个人偏偏喜欢看一看闻一闻,乐在其中。但是我的耐心又不太好,所以我是当不来真正先生夫子的,别说是先生,就是种秋,我都比不上。
回头再看,原来老秀才早已一语中的,治学很深学问高者,兴许有你崔瀺,可以经世济民者,可能也有你崔瀺,但是能够在学塾教书育人者,并且能够做好的,门下唯有小齐与茅小冬。
崔东山站起身,继续看风景去,天地之间有大美,等我千万年,不可辜负。
曹晴朗知道原因,立即起身。
裴钱小心收好那颗念珠,磨磨蹭蹭起身,其实她很想要回师父和师娘家里了。
大概这会儿她就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家伙。
这也是种秋为何会昼夜散步于宁府演武场。
剑气长城城头上,距离此地极其遥远的某地,一位独坐僧人双手合十,默诵佛号。
能够知晓此事之人,大概就只有老大剑仙陈清都了。
裴钱在随后走走停停的一路上,太徽剑宗在城头上练剑的剑修,也看到了,只是刘先生在,白首却没在。
裴钱如释重负。